挑战不可能的自信,是从三年级的勤工俭学开始的,那时候学校布置每位同学一个特殊的任务,那就是在一个星期内上交一定数量的蟾酥原料。蟾酥和桃酥不一样,不是人吃的点心而是一种紧缺的中药药材,原料是蟾蜍(俗称癞蛤蟆)头部两侧侧鼓膜上方的两个凸起物(耳后腺)分泌的白色毒液。
这对我来说,其实对于大多数的孩子来说,基本上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平时看见趴在那里、表面凹凸不平、布满黄黑斑点的家伙就非常恶心,躲都来不及,怎么还敢去捉它呢?更别说要提取蟾酥原料了。
可是老师的话就是“天命”,是不可违背的,何况自己的父母也都是老师呢。为了给我们这些孩子鼓气消除恐惧,老师给我们讲了刘海戏金蟾的美丽传说。话说湖南常德城内有一个青年樵夫叫刘海,家贫如洗,为人厚道,非常孝顺母亲,经常到附近的山里砍柴。山林中有只俊俏狐狸精叫胡秀英,觉得刘海特别好,非得要嫁给他。婚后胡秀英口吐一粒宝珠给他做饵子,垂钓丝瓜井中长着三条腿的金蟾。刘海用宝珠逗着金蟾左转十八圈,右转十八圈,让金蟾吐出仙丹和金钱。刘海将金钱分给了穷苦百姓,吞下仙丹纵身骑上蟾背上,乘一道白光成仙了。
这个故事我早就知道的,妈妈曾经唱过湖南民歌《刘海打樵》,歌词内容就源于这个传说。我不喜欢蟾蜍,对刘海的印象也不太好,从刘海戏金蟾的年画中,可以看到他是一个顶上溜冰场四周铁丝网的非常丑陋的人。真不明白为什么漂亮的狐狸精会喜欢他?相比之下,还是《聊斋志异》上的狐妹子有眼光,她们喜欢的都是书生帅哥。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丑人的名字,会成为人们额头头发自然下垂的称呼。还有,我总觉得金蟾是故意上了刘海的钓钩的,否则整日坐井观天的金蟾如何才能脱离深井上天呢,又如何出现在老板的办公桌上呢?现在的商场里我们经常可以见到口里含着金钱,背上驮着金钱的金蟾,它的影响力早已远远超过了刘海,这些更能说明金蟾的远见了。
讲完了好听的,下面就是实际操作培训了,讲课的是一位穿白大褂的人。他告诉我们捕捉时要戴好手套和保护眼睛,蟾浆会引起眼睛失明的。最后就用模型演示了刮浆的程序:将蟾蜍放进筐里,用水洗干净。用左手固定蟾蜍,拿到瓷盘前,右手持刮浆夹在耳后腺处适当夹挤,使蟾浆溅射在瓷盘里。刮完浆后,将蟾蜍放回野外。
刮浆是技术活,又有一定的危险性,后来校方决定由老师和家长代劳了,同学们只要负责捕捉蟾蜍就可以了,当然如果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。
老师拿来一个大木桶,里面放了几只蟾蜍。让每个孩子都试着去抓一抓,一开始我是不敢下手的,可看到同学都抓了,自己不得不放着胆子抓了一只,好像也不是太难,毕竟它跑得很慢,比抓青蛙要容易多了,只是手感不太好,摸在掌心软软的麻麻的非常渗人。有的女同学抓过蟾蜍以后,当场就跑到一边干吐了。这种挫折要是放到现在,学校不知道要被家长举报多少次。可在那个时候,家长都很支持。不好的感觉持续折磨了自己几节课的时间,如果不是身上的割不断的器官,真想像丢纸团一样把右手给扔了。放学回家的路上,我一直盯着自己的右手,看看有没有变化会不会中毒。在吃晚饭的时候,也不敢用右手去拿馒头,就用筷子插着馒头吃,结果被奶奶大声责骂。因为筷子插馒头或者米饭是不吉利的,只有死人的坟前才这样做。
白天蟾蜍躲在石下、土洞或草丛等隐蔽阴暗的地方休息,我们也要上课、做作业,彼此相安无事。一到天黑,我们就三三两两挑着马灯,在大树下、在池塘边、在菜园里、在田埂上、在窗台下寻找。有时候从远处听见“咕呱咕呱”的声音,就知道蟾蜍在那里歌唱呢。一个孩子用灯光锁定,另一个孩子就猫着腰或干脆趴在地上,先悄悄地接近,然后用手猛地一扑,就可以捉住了。当然也有在你行动前它就跳出去的,于是孩子也跟在后面跳,不管是抓住了整个身体,还是抓住了一条大腿,只要不放松,它就跑不了,立即向袋子里一放就行了。几场战斗下来,小伙伴们腿上、手上、脸上都是泥水,开始戴的手套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,再说隔一层布没有手感根本捉不住捉不快。第一天收获并不多,一来是胆子不够大,二来是技术还不娴熟。从第二天开始就逐渐的多起来了,有时候会双手开工,一抓就是两个。将蟾蜍装在口袋里边背回家,由大人统一进行清洗刮浆,有时候自己也会用夹子小心夹两个。之后再将刮完浆的蟾蜍放到另一个口袋里,背出去放到小沟边。开始几天抓的还算新鲜,还可以刮出浆来,可后来的几天就不行了,许多蟾蜍鼻青眼肿形态麻木,刮出来只有血水了。想想每天晚上有多少孩子对它们围追堵截呀,那些受伤的一定都是被抓过的刮过的。这时候突然觉得蟾蜍挺可怜的,心里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样讨厌它们了。
都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想得美。可其实蛤蟆比天鹅漂亮高贵多了。传说嫦娥偷吃了不死药以后,到了月亮上变为蟾蜍,成了月精,所以蟾蜍是嫦娥变的,广寒宫又称作蟾宫,蟾蜍古时候就是月亮的别称。善于“推敲”文字的唐代诗人贾岛在《忆江上吴处士》中写下:“闽国扬帆后,蟾蜍亏复圆。秋风吹渭水,落叶满长安。此地聚会夕,当时雷雨寒。兰桡殊未返,消息海云端。”
渭水西风,长安乱叶。蟾蜍复圆,闽国难还。扑捉蟾蜍的孩提时光,就像老朋友一样远去不回了,当下的我依然努力做一些艰难的事情,只是这一次没有同伴而是独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