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爱玲有句话:“在最坏的时候懂得吃,舍得穿,不会乱。”
放在这里,似乎也恰当。在最坏的时候喝得下茶,也不会乱。尤其是最近,面对被荒诞、无常、沉默裹挟着的日常,有人说得培养个“天塌下来都得继续的爱好”,我想,对于爱茶的人来说,有一杯茶就够了。
炭火一起,茶香缕缕,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,会慢慢落下。日子茫茫,喝一杯茶,让心安住当下。
鲁迅先生有一次买了二两好茶叶,丢壶里一泡,工作时随口一喝,味道怎么和平时的粗茶差不多,一看,颜色还这么重浊。
于是,换了盖碗,坐了下来,慢慢喝。这一次,茶色变清了,闻到清香,苦后回甘,果然是好茶来着。
因此他感叹说:“有好茶喝,会喝好茶,是一种‘清福’。不过要享这“清福”,首先就须有工夫,其次是练习出来的特别的感觉。”
要是一个人匆匆忙忙刚干完活,口渴难耐,无论多好的茶,喝到他嘴里,也就像解渴的热水。同理的,人浮躁时,也喝不出多少好茶的滋味。
今天的生活,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信息向我们涌来,难辨真假,却足以扰乱心神。诚然,谁也不可能真的“两耳不闻窗外事”,只是人心嘈杂混乱,当真有益?
王阳明有诗云:“人人自有定盘针,万化根源总在心。却笑从前颠倒见,枝枝叶叶外头寻。”
心乱时,人就躁了。但心定了,方能等来豁然开朗的时候。
有段时间,每天早晨起来,就先泡茶。一个人烧水、投茶、烫壶、温杯、冲泡、闻香、喝茶,三泡过后,神清气爽,元气饱满。
犹爱《小窗幽记》所言:“独坐禅房,潇然无事,烹茶一壶,烧香一炉,看达摩面壁图。垂帘少顷,不觉心静神清,气柔息定。”
因此人心浮躁时,不如就喝茶吧。当给手机放个假,允许自己不用着急。万般杂念,会如那袅袅云烟一般,终将会散去。
喝这一杯茶,还一刻心静。
作家汪曾祺也爱喝茶,但他说自己是外行。不过,在西南联大时期,7年的时间,他几乎天天都在昆明泡茶馆。
“泡”,是从北京带来的话,意为长时间在茶馆里坐着。联大学子们去茶馆,一定会带书,往往一坐就是半天。聊天、看书、写文章都有,汪曾祺还做完一张试卷。
甚至有一位姓陆的同学,每天一大早就去茶馆刷牙洗脸,因为盥洗用具都放在那。然后,除了吃饭,一整天就泡在茶馆里喝茶、读书,堪称泡茶馆的冠军。
多年以后,回忆至此,汪曾祺都有些念念不忘。他说,泡茶馆对于联大学生的影响很大,可“养其浩然之气”。
茶馆之中,三教九流皆有。混浊世代,人很难独善其身。但在茶馆里,学生们即使穷困潦倒,也能安心读书,不至于太过沮丧。茶馆里藏龙卧虎,互相交流,增长眼界,不困于己身。
想想那时,他们应该也很焦虑吧。山河破碎,内忧外患,经常上着课就要去跑警报,却还能安心做得下学问,想来也与这一身浩然之气有关。
今天这个时代,也时常令人备感焦虑。压力、内卷、变幻无常,就像一个锤子,钝钝地打在每一个人身上。
对当年的联大学子来说,未必是茶馆的茶多好喝,也未必是为了多接触什么人,只是在那个时候,需要一个让自己坐下来的理由。
因此感到焦虑,不妨喝喝茶吧。喝得下茶,坐得住了,涤去那些焦躁不安,气也不散了。
喝这一杯茶,养一身静气。
文人陈继儒曾说:“品茶,一人得神,二人得趣,三人得味,七八人是名施茶。”
确实,喝茶时人多了,就没那么有味了。但喝茶之趣,确也看人。比如有审美的趣味。清朝的芸娘会在夏天,将茶叶包在荷花蕊中,浸润一夜,第二天泡茶喝,花香与茶韵,皆入口中。
或有泡茶的趣味。有一年,汪曾祺就到巴金先生家喝工夫茶。在浅黄圆桌上,用紫砂茶具,看陈蕴珍濯器、炽炭、注水、淋壶、筛茶,大家都印象深刻。
时至今日,泡茶时用壶还是盖碗、注水点、出汤快慢、水温高低,甚至冲泡时的手法,都影响了茶的滋味。其中大有趣味。
也有喝茶的趣味。都说,品茶如品人。例如爱喝红茶的人,估计有一颗包容心。因为红茶是全发酵,才能格外甜润,又能做成奶茶、加水果煮饮……煮法五花八门,却是有容乃大。
而爱喝乌龙茶的人,兴许更懂人生的况味。未喝时,先闻花香蜜韵,入口时,它慢慢回甘,喉韵悠远。真正的好茶,它总耐得住岁月,能浸润出更为丰富的层次感,恰如人的一生。
喝茶,有时候确实是贪那一口口欲之欢。但是,茶是很好玩的。爱喝茶的人,是有好奇心的,才能在一杯一盏间,一期一会中,寻得无限真趣。
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,我们都太需要有一些些小小的事,像一个支点, 能托住自己。
对我来说,可能就像老舍先生说的那样:“有一杯好茶,我便能万物静观皆自得。”就像此刻,炭火一起,茶香缕缕,无声处安住当下,静观万物,得四时佳兴。